番外篇——别离（中五）
番外篇——别离（五）
回到家时，雨已经停了下来，空气中还透着一股清新湿润的气息，还有一种朦胧的美，天边的一抹微光亮起，估计下午天又将放晴了，阳光又将铺满大地。
院子里已经停了五辆车，平安找了个位子将车停稳，这才回头看向后座的凌远，眼底笼罩着浓浓的担忧和心疼。
脸色依旧苍白毫无血色，眉头紧蹙，身子微倾着，额间还渗着冷汗，手紧紧的按在胃部，一看就又是在忍着疼，偏不肯再发出一声呻吟，性子几十年如一日的这般强硬和固执，让人看得心疼却又毫无办法。
身旁的纪念紧紧的扶着凌远，感受着手下微微的颤意，心揪成一团，眼眶都红了，满满的担心，焦急的问道：“爹爹，您，您好点了吗？您要是疼的话，就叫一声，没人会说您的，咱们到家了，我扶您下去好吗？”
凌远身子微动了下，胃里一直不间断的抽痛几乎要将他的耐性磨掉，他想自己下地走，却浑身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实在使不上一丝的劲，最后没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然后在纪念和明朗两人的搀扶下，努力撑着脑中最后的清醒一步步的向前走，还没走两步，就见前面大门开了，明镜急匆匆走来，眼底忧伤焦急更有担心，尤其是在看到凌远那惨白的脸色，虚弱无力的身子还有那发白的带着血渍的唇，心里就更加的害怕了，忙跑了过来，紧张的问道：“这是怎么了！？小远，你别吓姐姐！是胃疼还是心脏？小远，身子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别再强撑了，刚才在车上就看到你跑下去，看得我们担心死了却又不敢跟明楼说！姐姐已经快失去明楼了，不能在失去你了。”
话未尽泪就落了下来，紧紧的握住凌远的手，感觉到一阵异常的热度还有听到那时不时的咳嗽，这下更加着急了，抬起头一记眼刀瞪向那顾自装乖巧的某人，嗔怒道：“这怎么还发烧咳嗽起来了！小远，你自己都是几十年的老大夫，怎么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既然发烧了胃疼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医院里，别尽瞎折腾回什么家！你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跟明楼交代！你知不知道！”
明镜的这一通骂不仅将平安几个孩子给骂懵了，也将凌远彻底从昏昏沉沉的思绪里清醒过来，虽然身体还非常的难受很疼，心却渐渐的暖了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大姐的这番训斥了，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为家人为弟弟们操劳担心的大姐。
眼眶一红，眸中也氤氲起了一层水雾，眼看就要落下来了，这可把明镜吓到了，她并没有骂的很重呀，爱之深责之切，她这样骂还不是因为担心着急！！
又是心疼又是担忧，用手帕擦了擦那有点可怜委屈的某人眼中的泪，然后声音放缓了些，柔声的哄道：“知道错了，就给我乖乖的回房去睡觉休息把病养好，听到了吗？”
语气虽是轻柔，却有种让人不敢反抗让人信服的魔力，凌远还能再说什么，也不敢在说什么，他现在这样的身体，也不好去见明楼，他更不想让明楼为他再担心，点了点头，明镜也接替明朗的位子，一边叮咛着一边扶着凌远进去。
身后的几人看着这一幕，心里都稍微的放松了，眼中也多了一份笑容。看来能制服得了他们爹爹的人，除了他们的爸，就剩下姑姑了。
路过一楼卧房的时候，凌远的步子明显顿了下，眼睛直望着那一扇紧闭的房门，着急担忧还有一丝害怕，心中万分的想进去看明楼却迟迟的迈不动那个步子，他怕，怕自己的病会传染给明楼，更怕见到明楼苍白毫无生气的样子，怕他会离开自己。
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久久的不动，眼里又闪着隐忍的泪光，身子也跟着微颤，明镜见了心里难受，握了握凌远的手，柔声问道：“小远，想进去看，就进去看吧，姐姐陪你进去，别害怕。”
可她的这话刚一落下，就看见凌远沉重的摇了摇头，道：“不了，大姐，我们上去吧，我这样的身子不想让明楼看到，咱们还是上楼去吧。”
声音微弱，却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承受的沉重感，决绝而又无奈，再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扇熟悉的房门，就一步步的上楼去了。
躺在床上，身体的疲倦席卷而来，没多时就睡着了，平安将输液瓶吊起，点滴的速度放到最缓，他还在里面加了一些镇定剂，希望他能多睡会。这些天他们爹爹实在是太累了，又累又疼，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让人看着心疼又难过。
帮他掖好了被子，又找来毛巾兑了点温水，一遍遍的给他擦拭额间冷汗敷在上面给他降温，看着那苍白的异常憔悴的脸，又想起小时候自己生病时，温暖柔和细心地呵护自己，还有眼中闪动着的永远都是神采奕奕的光芒，从没有现在的绝望和空洞，想到这些，平安的心就揪痛成一团。
险些泪落了下来，忙用手擦了擦，然后站起来看了看明镜，笑得说道：“姑姑，爹爹已经睡了，我会守在这儿，您和明朗他们下去歇会儿吧，这几天都累倒你们了。爸那边，您就告诉他，爹爹没事。”
明镜笑得摇头，她慈爱的看着平安，这孩子打小就懂事，不知从何时起，他竟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照顾弟妹安慰着父亲，还有家里的大小所有事，几乎每一件都做得很好，让人欣慰和感动，更由衷的喜爱。
“平安，你带弟弟们去你爸那房间，他有事找你们，我留在这里照顾你们爹爹，快去吧。”
“姑姑，我····”平安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又听见明镜说道：“去吧，这儿别担心，他，一直在等着你们。”
语气中有了一些停顿，眼眶却红了，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看着明镜眼中那隐忍的悲伤，平安不好在说什么，带着明朗几个人就悄悄的退出了房间。
等人都走了，明镜这才坐下来，看着凌远那昏睡的脸，握住他插着吊针的手，眼中那一颗颗的泪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泪满衣襟。
是对小远的心疼，更是对自己弟弟即将离开人世，离开他的亲人，离开他最爱的人的不舍和悲痛。
一楼明楼房间内，已经聚了几个人，当平安几个人进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谭宗明荣石还有他们的姑父和行一哥哥在，坐在沙发上各个都面色凝重，面露忧伤，在里面就是他们的爸爸和两位叔叔，不知说了些什么，竟见一贯淡定自若以沉稳冷静著称的二叔明诚眼眶通红神情激动，眼里满是不赞同和反对，一旁的三叔明台，也一反常态垂着头，眼里擒着泪水手微颤着，就是不敢抬头再看一眼他们大哥！
见平安几个孩子进来，明楼的眼神一下子温柔了很多，脸上也浮现出了熟悉的笑容，招了招了手示意他们进来。
明诚明台两人也立时起身，相互看了一眼，都泪光闪烁的黯然离去，临去前，明诚还用那颤抖的手拍拍平安的肩膀，沉重的看了一眼，就离开了房间。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心里都闪过诧异和紧张，更有一丝害怕，就连平安脸上也挂起了鲜少流露出的慌乱和害怕，纪念拉着明暖的手，也忍不住的颤抖起来，他们大概猜到了明楼将要说什么，只是，这一切来的这么的快，这样的令人绝望。
“爸，您找我们。”平安久久的问出这一句话，他极力控制住内心的慌乱和害怕，维持住他外表最基本的镇静。他是大哥，他不能乱，手却紧握成拳，暗示着他那并不平静的内心。
明楼欣慰的笑了笑，目光在几个孩子身上转了转，有宠溺幸福骄傲，更有不舍，最后目光落在了平安身上，眼神一如既往的睿智和明净，他说道：“刚才跟你们叔叔说了，我走后，就将遗体全部捐献给医学，这是我和你们爹爹当年约定好的，不容更改。遗体捐献申请书在书房屉子里，等我走后，平安你去联系吧。”
明楼的声音很平和，就仿佛在说着稀松平常的事没有一丝波澜，可听在几个孩子耳中，却是那样的揪心和难受，还有不置信，没有人说话，却渐渐的响起了抽泣声。
平安强忍住眼中泪水，他比谁都来得坚强，因为他是大哥，他不能在弟妹们面前露出一丁点的脆弱，哪怕知道那一天即将要来，可如此开诚布公的由他们父亲说出来，却是那样的让人难受和不相信，不相信他们的爸爸会真的离开，不相信那一天进来的如此之快。
“好，爸，我答应您，但是爸，您现在说这话，还，还是早了点，您一定会好起来的，爸，您别放弃好吗？”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他这一哭，其他几个孩子更是忍不住了，原本小声的哭泣大了起来，眼泪掉下来了，也不舍得用手擦掉，就用那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明楼，看得明楼的心都疼了起来，疼惜爱怜不舍，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傻孩子，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平安，你是大哥，以后几个弟妹就全部拜托你了，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你得坚强，你得替我撑起这个家，照顾好你爹爹，还有你的弟妹们，知道了吗？”
平安听罢用手抹掉眼泪，重重的点头，眼神重新坚定真挚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道：“爸，您放心！只要平安活着一天，就一定会替您照顾好爹爹，照顾好弟妹，撑起这个家，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这是他能做的也是唯一能报答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父亲的事，他会以他的一生来完成父亲的这个心愿，他绝不能让父亲失望！
明楼的眼神一下子温柔了许多，也多了一份疼惜，这个孩子，从小就懂事乖巧，心性坚韧稳重，他真的很高兴，也很幸福，更感动。
收养平安，或许是他和小远，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一件事。有平安在，他真的可以放心了。
“好，孩子，有你在，爸放心。”明楼满意的笑着，目光又在平安明朗凌夜纪念还有明暖五个孩子身上一一的落下，有眷恋有疼惜有不舍，更有一种期盼和信任，最后说道：“还有你们的爹爹，今天我在这儿，就把他交到你们的手上了。你们的爹爹性子犟任性有时候特别的不讲理好似很不近人情，身体又不好偏爱强撑，但他比任何的人都爱你们，这一点你们不要怀疑他。他的内心绝不像表面这般的坚强，他比任何的人都要脆弱。所以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看在我的份上，多哄哄他顺着他别跟他对着干，他需要你们陪着，而我也需要你们陪着他走出那段时间。知道了吗？”
说起自己的爱人时，明楼的眼中又涌起了无限的柔情和宠溺，还有一丝怀念，怀念曾经相处的无数个幸福美满的日子，他这一生，能遇上小远，能娶到他，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幸福了。只是，这时间，有点太短了，他这辈子很知足，也很幸福，现在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他的小远。他必须要将小远以后的生活都安排好，让他即使在没有自己的陪伴下，也能继续幸福的活下去。
他这辈子最舍不得的就是他们小远啊·····
几个孩子都哭了，哭声从一开始就没间断过，看着他们一个个红着眼淌眼泪点头，明楼总算放下了心中最大的一颗石头，但他的心中仍有些不安，他的目光又落到了明朗身上，这个自小到大就让人操心爱闹腾，尤其是和他们爹爹关很僵的孩子，刚才的那番话，多半是对他讲的，现在看着他哭成这样，泪汪汪的大眼睛里还透着一股坚定和不退缩，还有以前没有的歉意和决绝，明楼就知道，这孩子是明白了他的心，总算是长大了，只是长大的有点晚，但总算是能彻底放心了。
说了这么多话，明楼也累了，神情疲惫，有点撑不住，平安忙将人小心的扶下，给他盖好被子，正要退出之时，就又被明楼拉住了手，听见他说：“你爹爹他怎样了？”
最终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平安心里一暗叹，却更加的酸涩，笑着温柔的说道：“爸，您放心，爹爹没事，在楼上睡着，姑姑陪着，没事。”
“恩，好。”唇边轻启一抹笑，带着满足渐渐睡着了。平安领着弟妹几个静静的退出了房间，王天风谭宗明几个人也跟着出来了，见几个孩子都哭的跟泪人似得，都有点不忍，安慰道：“好了，孩子们，别哭了，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陪在你们爸身边，陪他过最后一段时间，别哭了，听话。”
谁能想到，明楼竟是他们几人中最早离开的那个，他才六十三岁啊，这么的年轻，为什么老天会这样残忍的夺走他的生命，连一点点生的希望不给，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最好的兄弟离开！
荣石眼中一阵难言的悲伤和不忍，人老了，对过去就有着一种怀旧的心，可他不希望以后的无数个日子里，会对明楼，他们最好的兄弟，一天天的怀念他，缅怀他，这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谭宗明看着平安，又问道，“平安，你爹爹怎样了？有没有事？”
“谭伯伯，没事。我爹爹已经睡下了，发烧再加上胃病，正在输液。只是····”平安看了一眼楼上，眼底有着重重的担忧和顾虑，他即使不说，谭宗明几人也都明白。
现在没事，可明楼真走了后呢，凌远他会····这是他们不敢想的，再者，后天就是凌远生日了，照现在的这情况下去，他们都不知道明楼还能不能撑到那一天，看着他一天天的衰弱下去，作为亲人朋友的他们，心实在是太痛了····
晚上的时候，凌欢王东韦三牛李睿庄恕还有平安的媳妇韦静慈来了，秦少白的手上还抱着一个小孩儿，穿着小熊外套，带着帽子，乌亮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咿咿呀呀的笑着，时不时还蹦出“妈妈”两字，一点都不怕生，见人张着手就要求抱抱呵呵直乐，特别的讨喜，给整个压抑悲伤的氛围，添了一份活气。
平安抓过媳妇的手，看着在明格手里玩的乐乎地儿子，有点不高兴的问道：“这个时候，你把他带过来，这不添乱吗。”本来现在就忙，大家的心情有非常的悲伤，哪有心情和时间去照顾那娃儿。
不等韦静慈说话，就听见明镜说道：“是我让静慈带孩子过来的，明楼也想见他，而且有松松在，大家的心情，你爹爹的心情多少能好点，别怪静慈了。”
她手上端着一碗粥，几乎是原封不动的端了下来，半是叹息半是心疼的说道：“只喝了两口，说什么也喝不下去了，人现在醒着还是有点烧，你爸他们在上面陪着，要不要再输一些营养液，这样吃不下东西，怎么能行。”
平安心里着急，却又毫无办法，忙安慰明镜道：“姑姑，您先别担心，我这就上去看看。”
“恩，好。”说完端着碗去厨房了，平安和韦静慈抱着他们儿子也忙上楼去看凌远。
卧房内，韦三牛几个人站着，凌欢坐在床边，非常担忧的看着半躺在床上的兄长，有点着急和焦虑，眼都红了就是忍住没落泪，拉着凌远的手，就说道：“哥，你多少注意点自个的身体，别再让人担心了，你现在好点没，要还是难受的话，咱们今晚去医院吧，别在耽搁下去了，你这样，让我们如何放得下心。”
凌远撑着身体，还是虚弱无力，不过比上午那会已经好了点，勉强的笑了笑，说道：“没事，欢欢，我已经好了很多了。”
谁知道他这话，刚落下，就遭来韦三牛一阵瞪眼，怒道：“好多了？你是骗鬼吧！看看你这脸色，谁信！凌远，我前儿就跟你说了，让你住院住院好好治疗，你就是不听，得了吧现在弄成了发烧还咳嗽，我还没说你那破胃，疼的死去活来的，这怪谁！！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长记性，真是作的行！！”
这下轮到凌远瞪人了，用他那一双仍好看的不得了的眸子狠狠的怒瞪过去，非常的不高兴，只是那病歪歪的眸子瞪谁都缺少一份震慑力，韦三牛压根就不听他的，自顾说着骂着，毫不留情，听得旁边的几人看着凌远一副吃瘪怒火冲冲却无力反驳的样子，都有点想笑却又没人笑的出来。
平安带着媳妇儿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家爹爹歪着头怒瞪着一双眼非常委屈的瞪着他岳父，心里一声叹息又好笑，将儿子抱了过来。
小家伙一看到房里这么多人，眼睛里透着新奇，咿咿呀呀的叫着，又看到了床上熟悉的某人，立马笑了，张着手就要求抱抱。
凌远看到松松，脸上难得的浮现出了一抹轻松宠溺的笑，看着小家伙在床上，煞有其事的用他的小短腿朝他爬了起来，估计衣服穿得有点多，爬不动，小家伙不耐烦了不高兴了小嘴一撇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凌远瞧着好笑，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块，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平安本想自己将孩子抱过去却被自家岳父扯住了，然后就看见凌远自己伸着手略显吃力的将哭的可怜的小家伙抱在怀里，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小脸蛋，给他擦去眼泪，逗他笑。
这下小家伙高兴了，依偎在爷爷的怀里，亲昵的蹭蹭还想站起来，凌远的心都快柔化了，看着闹腾的小家伙，他就想起了以前的孩子们，想起了他和明楼处过的所有岁月，都是那样的美好和幸福，只是···
凌远紧紧的将孩子抱在怀里，苍白的脸色又有一道泪痕落下，却并没消沉多久，就见他重启微笑，陪着孩子玩了起来，笑的温柔又慈爱。
这让所有人看了都有点高兴和宽慰，把这小家伙带过来，还真是带对了。玩了一会儿，凌远就有点累了，平安忙将仍精力旺盛的儿子强势抱过来，让凌远躺下，并为此惹来自家儿子一阵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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