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七公子

番外篇——归来(二)

凌远到家的时候才下午四点多,从车上下来的那刹那,他有片刻的恍惚。

这是一处民国建筑的公馆,从明楼祖辈就开始在此居住,他三十六岁与明楼结婚,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四年,却从未向今天这般,离家竟有十年之久。

他目光眷恋的从房屋花园的每个角落扫过,每一个角落都存在着他与明楼共有得记忆。

那个宠了自己一辈子的男人,也在这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离开了自己。

凌远眼中凝聚着久未有过得泪水,却不知是抱憾还是怀念,谢绝了明朗的搀扶亲自拄着拐杖步上这熟悉又陌生得家。

这时候从花园里跑过来三个孩子,最大的年约七岁左右,最小的估计三岁多,都是男孩子,三双亮闪闪的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老人,其中一个就扬起脑袋,眼里透着好奇,笑眯眯的问道:“叔叔,这是谁呐?我怎么没见过他呢?不会又是您惹了什么祸,怕我奶奶骂故意找帮手来的吧?”

小家伙笑的贼精明又狡黠,这让凌远脑海中仿佛想起了某个人,在看看旁边那两个,都乖巧又怯生生的缩在后面,大眼睛也眨巴眨巴的看着自己,心里柔软一笑,目光更是温和了许多。

不等他说话,就见明朗一巴掌呼了过去打在那不老实的某孩子身上,斥道:“王懿,谁准你这么说话的!没大没小,真该让你爸爸好好的管教一番!哼,我会怕你奶奶,真是笑话吧!!”说完毫不理会那家伙张牙舞爪的抗议,微低着身子,微笑的将中间那个文静有点怯生生的孩子扯了出来,放在凌远的怀里,笑眯眯的对他说道:“爹爹,这是您的亲孙儿,我和念念的,叫明珏。”

声音温柔的耐人寻味,摸摸自家儿子的小脑袋,对他说道:“天天,这就是你那个早就离家出走忘记回家的爷爷,记得爸爸跟你说过什么吗,见了他,第一句说什么?”

小家伙一听这话,眼睛扑闪扑闪亮的更厉害了,有点害羞的抬头看了看这个陌生的爷爷,心里琢磨了一下,乖乖的按照父亲当年说的,甜甜的道了一声:“坏爷爷好!”

“········”

凌远被这话刺激的一时没话说了,有点无语兼无奈,然后笑着摸摸小家伙的脑袋,目光中带了一丝怀念和道歉,他又想到了松松,不知道那孩子怎样了。

明朗似乎是猜到了自家爹爹的心思,好笑的说道:“爹爹你就别担心松松那家伙了,人家可厉害了,跟您一样淘气,今儿个在上课呢,晚点会回来。”然后指着另外两个小东西,介绍道:“这个大点的不好惹的家伙是王行一家的王懿跟他爷爷一样难缠,另外一个小东西,是咱们格格姐家的小一笛,跟我们家天天一样,都是听话的好孩子,告诉舅舅,对吧?”

小一笛点点头,褪去了方才的怯生生,此刻也围在凌远的身边转个不停,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眉目间又几分似明格的模样,凌远心动的一笑,又摸摸他的小脑袋,还有那个淘气的叫王懿的小家伙,笑的异常的慈祥。

孩子们多了,真是热闹啊,要是明楼看到了,该有多好····

凌远的眼神中多了一份怅然和失落,他又怔怔的站在那儿想着什么,明朗见他这样,心中一痛,他知道自己的爹爹想起了什么,想起的自然是自己的爸爸。

那个已经离开他们十年的爸爸,真是想他啊····

不过他也想多久,下一秒就搀扶着自家爹爹的手,一脸促狭又坏笑的看向他,看得凌远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听见他说道:“爹爹,您还是先想想进去了怎么跟姑姑交代吧,人家这十年积压的火气可并不比我们少,您还是自求多福吧。”

说罢还好心的拍拍自家爹爹单薄的双肩,爱莫能助的抱起小天天,甩甩身子就走了进去、。

“·······”凌远郁卒,脑门上不自觉的挂起了一丝冷汗,想起了当年明家大姐的河东狮吼,凌远很没胆的弱弱的看了里面一眼,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了,殊不知身后一大一小两个豆丁都笑的不成样子,真是人小鬼大!

一楼的大厅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家具家电茶具摆放的跟以前一样,就连墙壁上那些平安明朗凌夜暖暖小时候的照片以及一些得奖的证书奖状类的都跟炫耀似的张扬在那,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凌远浅笑不语,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采,这些东西还都是明楼不顾他反对硬献宝似的弄上去的看着既无创意又土气,让他光火了一阵子。

可眼下不是感怀这些的时候,他一进去,里面的人就注意到了,其中一位虽是满头银发,却不掩其年轻时代的绝代风华,一袭旗袍勾勒出她的绰约身姿,她依旧是一个异常优雅有气度的老太太。

岁月仿佛并没在她的面上留下多少痕迹,依旧是凌远所熟悉的凤眉星目,多出来是那曾经鲜有的柔和与慈祥。

只是那目光再触到凌远的那一霎那,蓦地清亮更带起了一层水雾,她不知想起了什么,想起了谁,即使隔着有段距离,凌远也能看到她那身子微微的颤抖着,这让凌远更加无言面对她。

当年,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就那样一走了之,抛下自己的孩子们,一个人像疯子般逃走了!他对不起孩子们,对不起明楼,更对不起他们的大姐!

就在他沉浸在内心无止境的愧疚抱歉自责中时,一道厉声怒喝直接惊醒了他:“怎么还不过来啊!难道是要我亲自去那边请你吗!凌远,你可真是好样的!你还知道回来啊!!”

凌远被骂的脸色顿时苍白了不少,身子也微微颤抖着,不知是抱歉还是害怕,可他仍是拄着拐杖,身形有点不稳的走了过去,腿又疼了起来。

走到的大姐身边,还没等他抬起头,就迎来了一记狠狠的耳光,直接把他把所有人都吓住了。明朗心疼,王天风更是有点担忧的看着被打得差点摔倒在地上的凌远,几个孩子更是吓得再也不敢出声了,眼睛里都透着一股害怕和不安,是为了那个刚见面的爷爷。

奶奶/姑奶奶这回可生大气了!天呐!!

“十年了!你到现在才回来!凌远,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就那样不负责任的逃跑了,你为我们想过吗!你为孩子们考虑过吗!他们刚失去了父亲,而你这个爹爹,竟然就那样留下一纸书信,就那样走了!你就那样的狠心吗!凌远,你真是太让大姐失望了!我盼了多少年,我以为你很快就会回来,可你呢,一走就十年,你真的以为我们还剩下很多个十年吗!要是没能等到你,你让我们如何跟明楼交代!如何交代!!我现在就是撑着一口气,我替你养着孩子,照顾着孩子,我就怕你有一天回来看不到亲人,我就怕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就怕····,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小远····”

说道最后竟泣不成声,眼含泪水和一丝难言的哀怨和感伤,还有着点点欣喜,这十年,他们终究是等来了小远。

“大,大姐,对不起,小远对不起您,对不起孩子,更对不起明楼。我,我也怕回来后再也见不到您了,大姐,还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凌远的泪珠也一滴滴的落在地上,更落进明镜的心中,看着跪在地上无力支撑的凌远,那个一贯让她心疼让她宠的孩子,她答应了弟弟,会照顾好小远,可····

明镜紧紧的抱住了凌远的身子,一行清泪继续滑落,语气却温柔了许多,哄着怀里哭泣的孩子,哪怕他再老,在她明镜的眼里,也始终是孩子,哄着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远,以后不能再这样让我们担心了,好吗?”

“恩恩,好。”

一旁的明朗看得实在心疼自己爹爹的身子,心中原有的一些怨言也早就烟消云散了,见他一直跪在地上,忙说道:“姑姑,您赶紧让我爹爹起来,他的腿会受不了的。”

说完就忙扶着凌远起身扶着他坐到沙发上,脸色很是苍白,双眉紧蹙,明显在忍着痛,这下明镜也吓到了,忙擦擦眼泪,小心的看着他的腿,又是心疼又是紧张的看着他,问道:“怎么回事?小远,你发生了什么?哪里疼?赶紧告诉姐姐。”

“没事,大姐,一些老毛病而已。”凌远说的很云淡风轻,可这话刚落,就被自个儿子将话语夺了过去,愤愤的对明镜说道:“姑姑,您别提他乱说,这腿都几乎断了,还没事!真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样的从西藏那个偏远的地方爬了回来!真是气死我了!疼成这样,还一个劲的逞强,真是性子几十年如一日的固执和任性!姑姑,您说说他!”

毫不理会自家父亲那双即使老了也依旧的美丽的双眸狠狠的怒瞪过来,寻着姑姑让她好好的教训一下他们那个不听话的爹!

因为明朗知道,他们的爹,最怕的就是姑姑!就是姑姑!!就是姑姑!!!重要的事说三遍,果然凌远立马头又缩了起来,一双无辜害怕的眼睛怂怂的看着明镜,让明镜心中就是有再大的怒气也忍住发不出来,只能嗔怒的看着这老可怜,又是小心翼翼的摸着他的腿,又是掉下几滴眼泪,慌得凌远忙安慰了起来:“大,大姐,您别哭,我没事的,真的没事,您别听明朗乱说。”

“没事?没事你会疼成这样吗?我知道现在谁都管不了你,你也听不进去我任何的话,可姐姐还是要告诉你,一定要照顾自己,知道吗?你要是再不照顾好自己,我就,我就天天哭给你看!哼!!”

“········”凌远被那一声怒哼哼的头大,有点求助似得看着一旁在看热闹的王天风,讨好的表情望着他,装无辜装弱小,真是让王天风一颗铁石心肠的心也忍不住柔软了下来,没办法的坐下来,拍拍自家老婆的肩膀,哄道:“好了好了,小远人都回来了,咱们就别再说什么了,他奔波了一天也累了,还是让他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这话让明镜的大脑得到了清醒,有点担心的看了一眼凌远,果然脸色苍白又疲惫,忙心疼的安慰起了某人:“好好,姐姐不哭了,你呢,也赶紧去睡睡,晚饭的时候姐姐叫你起床好吗?”

凌远也确实是累了,这下也不好在推辞,任明楼扶着,回到了一楼那个属于他和明楼两人共同的卧房。

凌远怔怔的伫立在门口,十年未归他原本以为这儿肯定会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可触目所及之处,却是那般的熟悉,仿佛时光未曾在这停留般,就连那床上的被褥干净熟悉的就是他临走前留下的那套。

身后的明朗小心得跟着,眼中带笑,他没有打断父亲对过去得怀念,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紧紧得保护他看护他,再不让他有任何逃离的机会。

然后凌远拿起桌上的照片,镜框上明楼笑容灿烂温润带着无尽宠溺讨好的看着自己,倒是他摆着那千古不化的臭脸冷漠又不耐烦却又带着一丝依恋,那时候明朗还没出生腹部已见隆起,再好看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也甚是变扭,再加上被摄影师折腾来折腾去,所以那天的凌远,是相当得烦躁和不耐,哪有心情陪那人乐呵呵。

唉……

明朗笑得扶凌远坐下,一脸讨好的说到:“不错吧,这儿的一切跟十年前完全一样,我们是盼东盼西盼着你回来,原以为您只是出去一段时间散散心,可没想到竟这样久又生怕您哪天会回来,所以姑姑和念念每天都会打扫一次。你可得多谢她们。”

凌远见他说得轻巧却深知其中的不易,再加上自己理亏于是很不好意思的低头躲闪着他的眼睛,一大把年纪了做出这变扭的样子,还真让明朗瞧着好笑,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他那老爸最爱的就是时常逗弄他惹怒他再不知死活的给他顺毛,还真是挺可爱的,老了也可爱。

不过这话他可没胆当着他的面说,他可没有他爸那么强的功力,真把老头惹怒了他可哄不住没准还惹得他胃疼。

冒不起这个险。

“爹爹,您先睡会,在想想怎样跟大哥小夜说吧,他俩心里得怒气不比我低。还有暖暖,那丫头在海南空军团当飞行员,我已经发消息过去了,估计周末会回家。大哥去北京开会去了,估计晚上会赶回来,松松和大嫂还有你最爱的念念晚点也会回来。你呢,现在的任务就是乖乖的睡觉什么也别想,等晚饭好了,我们就来叫你,听话。”

凉凉甩下这一句,难得轻松快活得下楼去,徒留被这一句话说愣住的某人,无奈苦笑。我去,完全是拿哄小孩的那一套来哄他,真拿他当小孩安慰了!真是没大没小!

凌夜来的很快,几乎在明朗刚出门的当儿他就到家了,一回来直奔卧房,他下午接到老哥的电话着实吓了一跳,当即抛下会议冲了出来,一路飙车极力控制住内心的狂喜的愤怒,一进来就见那异常熟悉不敢忘的身影正对着照片发呆。

他老了,头发都白了,虽然临走前就全白了,他更加的消瘦,唯有那坚挺的背部仍带着他年轻时代果敢霸气的影子,可却让人感到更加的心疼和寂寞。

他心中五味俱全,他不明白当年为什么他就那样绝情的离去,不顾一切冷漠的抛下他们兄妹四人,他心中的愤怒怨气还有委屈在看到如今的他时,却一点都爆发不出来。

凌远很快就察觉到了,一抬头就看见自己另一个儿子红着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委屈的看着自己,那张酷似明楼的脸让凌远有刹那的惘然,不过好在这小子性子素来安静沉稳,不像老二那样火爆易炸毛,他笑得站起来这次没有再用拐杖,看着凌夜伸出自己爱的双手,很快他就如愿的看到那个一向得人疼的小儿子就想小时候一样向自己扑了过来紧紧的抱住自己,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音传来:“爹爹,你好狠的心,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您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吗?哼。”

“是爹爹的不对,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你二哥一样哭了起来。”

凌远打趣的说到,凌夜一听到这话顿时抬起头,一双红眼睛甚是好奇的问道:“二哥哭了?不会吧!他还会哭啊?真是百闻难得一见。要是大哥在,我猜他一定会骂你!爹爹,您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大有探出虚实看热闹的意味,不等凌远回话,就听见一声凉飕飕的声音传来:“行了,父慈子孝演完了就赶紧让爹爹睡下吧,他都累了一天了。还有小夜,注意爹爹的腿,你注意下别弄疼他了。腿伤成那样到现在才想到回来,真是服了他。”

“腿?”经明朗那么一说,凌夜忙将目光转向了凌远的腿上自然也就注意到了一旁的拐杖,有点不敢置信的问道:“爹爹,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目光虽有震惊,却更加的严肃,和明楼如出一辙的双目还有那七八分相似的长相里,看得凌远心里没来由的打起了小鼓,低着头,眼神四处躲闪着,有点不好意思的将下午对二儿子说的话又老老实实的对小儿子说了一遍。

“······”

这下好了,半天没听到回声,忙抬起了头,见那深邃的眼睛竟然闭上了,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最后就听到他说道:“下不为例!爹爹,如有下次,我定不轻饶!”

“!!!!”定不轻饶?凌远怒气一下子就冒了起来,这么多年,他的性子也磨得有点温和无害了,是不是就真当他好欺负了!他可是凌远!竟然当儿子的还想教训起了老子!

这··真是太不可理喻了!!!

凌远很想重重的厉声怒斥一次,想重整家风,可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很愤怒的瞪了一眼自家小儿子,慢慢吞吞的躺倒床上,在熟悉的被窝里,留下一个变扭的背影给他的小儿子。

他要睡!眼不见为净!!

看着难得闹脾气的自家爹爹,凌夜笑了,轻轻的帮他盖好被子,小心的将一旁的拐杖放在床边,对着他的背影,温柔又坚定的说道:爹爹,这次,换我们来守护您,保护您,您别再离开我们了。

他的脸色其实也不好,有点苍白,可凌远却没注意到,听着小儿子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他才恍然轻松一笑,手里还揣着那张他和明楼的照片,渐渐的睡着了。

 

被两个儿子怒怼当孩子宠的小远,敢怒不敢言,真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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