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七公子

番外篇——别离(九)

番外篇——别离(九)

凌远并没有昏睡很久,短短的两小时后就醒来了,是被心脏里面反反复复的翻绞给疼醒的,脑袋越来越昏沉,思绪却越来越清楚,他清楚的知道明楼已经走了,已经抛下了他,彻底的离开了这个世间。

脸色一阵惨白,额间的冷汗层层的渗出,手也紧紧的按住心脏,眼睛却强睁着不敢闭上,他努力喘了口气撑着身子想起来,守候在一旁的明暖忙将凌远扶起,一双眼睛早已哭红了,可在自家爹爹的面前,她却强忍住泪水,不敢落下来,她怕会惹爹爹更加的伤心难过。

脸上一阵焦急,带着颤音问道:“爹爹,您,您现在身子不好,再睡会好吗?暖暖求你了,再睡会好吗,别再强撑了。”

明暖眼里泪珠打着转,一半是父亲突然的离世心里万分的悲痛伤心,虽然知道那一天迟早要来临,可她不相信!不相信那一天竟来的这么的早!另一半,是为了自己的爹爹,脸色都这样了,还想着要出去,从来就不知道顾忌自己的身体!

明暖想劝说,可却又说不出半句话来,她不晓得该如何的劝说才能安慰到自己的爹爹,而且她也实在说不出半个不字来阻止她的爹爹去见她爸的最后一面。

凌远单手撑着床沿,靠着明暖的扶持,闭着眼睛等着这阵疼痛过后,然后才缓睁开眼,眼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坚强,用手给自己的小女儿擦了擦眼中的泪说出的一句话是:“你爸呢?”

声音很轻甚至还很柔,可听在明暖的耳中却是那样的难过和伤心,就像有一把刀深深的插进她的心中,她勉强一笑,手仍扶着凌远,难得带着哄的跟自家爹爹说道:“爸在楼下,姑姑他们陪着,您别担心。您要不再睡儿,暖暖陪着您,好吗?”

凌远听罢,温和的一笑,又摸摸丫头的手,然后就站了起来,他想下去看明楼,他必须要下去看明楼!!

可这把明暖吓坏了,满眼的着急,说道:“爹爹,您身体还没好呢,不能下去,听我的话好吗?等您把身体养好了,我在扶您下去好吗?您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爸会担心的。”

连明楼都搬出来了,凌远听了微微一动,可他的脚步却没丝毫的停下来,就那样看着明暖,眼里竟带了点祈求和一种被绝望笼罩的悲伤,让明暖竟一时再说不出半个拒绝的话,只好扶着自己的爹爹,一步一停的下楼去了。

明楼睡着了,像往常一样安详的睡在熟悉的大床上,只是那一双曾看了多少遍的如明镜般的双眸再也不会睁开了,再也不会用那温柔宠溺的目光看着他,再也不会带点讨好撒娇的唤他小远了····

他的身上已经换上了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套正装,衣冠楚楚凛然正气,沉睡中又添了一分平和,只是现在的他,再也不会醒来了,再也不会想从前那样带点痞气的叼着一枝玫瑰花等他下班,再也不会亲昵的挽着他的胳膊与他一起回家了,一切的一切,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终是彻底的失去了他。

这个认知让凌远的心脏不可抑制的绞痛起来,脸色也愈加惨白,身子也有点不稳微微颤抖,可他却强自推开身旁的手,努力的稳住的自己的身子,用那一双早已浸满泪却再也流不下半滴眼泪的眸子痴痴的看着他的爱人。

心已成灰,眼中便没了希望,绝望无助凄苦还有一份悲凉充斥着他的眼眸,充斥着他的心,良久凌远眼中又恢复了一份柔和,温柔的看着自己的爱人,他似有千般的话想对他说,却落到嘴中只成了一道叹息,最后他弯着身子,将他最后的一吻深深的落在明楼的额头上,眼中的一滴泪也适时的落下,滑落在他的身上。

只是沉睡的某人,再也无法感受到了那炙热的温度,那饱含着爱人无尽悲苦的泪。如果明楼还活着,他一定会紧紧的抱住他,给他擦拭眼泪,哄他笑,安慰他,一定不会任他这样哭下去的。

凌远的举动,深深触动了在场所有的人,几个年轻的孩子们更是眼含着泪水哭的情难自已,明镜也用手帕擦掉眼中的泪,上前搀住凌远有点不稳的身子,小心的将他扶到一旁的沙发上,柔声的说道:“小远,人走不能复生,你要看开点,明楼走了,可你的身边还有孩子们,还,还有我们,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听到了吗?小远,别再让姐姐担心了,好吗?我,我已经失去了明楼,不能再失去你了,知道了吗?”

声音几度哽咽,眼中带着泪晶莹如露,她强掩住内心的酸涩很难受,紧紧的握住凌远的手,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心里万分的心疼和担忧。

她怕,她怕她会再失去小远!!她已经没了弟弟,不能再没有小远了!!!

凌远抬眼看向明镜,眼光微颤,闪着泪光,心却已慢慢的平静下来,他回握住明镜的手,安慰道:“大姐,我没事,我答应了明楼,我也答应您,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会好起来,您别担心了。”

还是那样的乖巧,那样的懂事,让明镜的眼神温柔了许多,也松了横埂在心中最大的不安,看着凌远这样,她多少放心了,有点欣慰的拍拍他的手,笑的哄道:“好,乖,姐姐信你。”

“嗯。”凌远应了一声,旋即将目光转向平安,道:“平安,医学院那边联系的怎样了?”

“已经联系好了,爹爹,您看是否等会九江爸送过去?”平安回道,他看着凌远眼中的那抹熟悉的冷静和坚定,已经方才答应姑姑的那番话,心里既是欣慰又是心疼,他特别的心疼这样的爹爹。

他知道凌远的心中远不如外表显露的这般平静,明明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还偏要压制住自己的情感,伪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为了能保护他们,为了让他们不被悲痛压垮,所以,所以,他的爹爹才不得不伪装出这样一幅强大的样子!只是这样对他而言,未免太残忍了!!

“嗯,等会就去,时间拖太久了不好,一起去。”声音很轻,可他的这话一落下立马遭来平安的反对,道:“不行!爹爹,您现在身体需要休息,医学院那边我们去就行了,我一定将事情办妥,您别····”

话没说完,就让凌远那一双清凉凉望过来的眸子给镇住了,虽没有说话,可那目光却让平安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他求救似的看向自己的姑姑,却见明镜微微摇头,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谁还能忍心拒绝的了凌远任何请求。

只要凌远能好好的,他们就再无所求了···

没办法,平安只能叹息,转身去了客厅,和明诚几人商讨了下,片刻后,一行人就开车,送明楼去最后一站了。

 

夜间的医学院很安静,幽暗的灯光下,走廊的尽头是一面通红的玻璃墙,一个个被分隔的玻璃罩中,人体器官在药水中若隐若现。这里是医学院学生局部解剖的教学地点。

凌远对这自是熟悉,这儿是他和三牛他们多年学习奋斗的地方,他们的第一堂解剖课就是在这儿。在之后无数的暗夜里,他还曾一个人偷偷在寂寥无人的解剖室里持刀操作废寝忘食,只为了忘记那段黑暗的过去!

平安明朗他们也熟悉,这儿隔绝着外界的喧哗与热闹,到处充斥着冷漠与机械,却教给了他们临床的真本领,带着他们踏上了医学的大门。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再次踏入其中,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前来迎接的是医学院的副院长韩启年,他记不清了这是他们学院接待的第多少位捐赠者,却是第一个让他的内心有如此的感动和敬仰。

眼前的人他自是熟悉,曾今声名远扬的第一医院院长凌远,他最大的成就就是大刀阔斧的改革乐整个医疗系统,一洗当年腐朽陈旧之风,将医学环境提高到了一个全新的台阶,自此看病难看病贵再不成问题。可以说没有凌远,就没有如今这般风清云正高效率的医疗新环境。凌远在医学院,在所有人心中,就宛若神话一般的存在!!

“凌院长,我代表医学院全体师生,想您致谢,这个捐献对我们意义太重大了。请您,请您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节哀。”韩启年深鞠一躬,万分诚恳的说道,眼前的人,不需要他说过多的话来解释捐献遗体的重大意义,他就已明白其中的深意。

让学生解剖真正的人体,认识人体器官,是每个学医的学生必不可少的一课,是走向临床最重要的环节。只是最近几年,前来捐献的人越来越少了,即使有来,也多是老人,后来还往往因为子女的不同意,而捐献不成功。

他向上面反映了几回,都没得到有效的回复。毕竟捐献遗体非寻常小事,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如此心胸的。只是他没想到,今天竟会迎来曾今的凌院长这个重量级的客人。

他和明楼之间的故事,当年在大上海闹得是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婚后生活更是幸福美满,无人不称颂。

凌远看了一眼韩启年,眼中一贯的冷静,没有悲苦没有哀伤甚至没有任何的波澜,他说道:“一切拜托你了,韩院长。”

然后将手中的捐献表递给他,韩启年则小心翼翼的收起了这份千斤重的捐献表,眼中也含着一些泪,道:“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他,您放心。”

“嗯,谢谢。”

语毕,目光已转向了那些在药水中浸泡的人体器官,看着它们,久久的站着,思绪仿佛回到了以前,想起了一个逝去已久永不能忘却的故人——辜星莞。

他也走了二十四年了,二十四年了,当年就是他用自己的心脏挽救了明楼,送回了他最爱的人。但是现在,明楼又走了,那一颗陪伴着明楼多少年的心脏,终是要回到属于他真正的地方去。

星莞,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这多出来的二十四年时光,是你给予我们的,是老天给予我的赏赐,谢谢你。

念念,很好,他真的成了我的媳妇儿,你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这么多年了,其实你一直陪伴在我们的身边,陪伴着念念。星莞,我想你····

明楼也去了,他要是去找你了,麻烦你帮我照顾下他,让他等我,你也等我···

凌远的目光很悠远带着一丝别人看不懂的光芒,仿佛到了一个虚空的世界,整个人都有点缥缈起来,这让守在他身后的平安等人心中很不安。

正当平安想上前询问一二的时候,一声轻轻的声音响起,“念念·····”

闻言纪念忙上前,眼里闪着疑惑,他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就听到凌远轻柔的带点空灵的声音说道:“念念,你知道吗?二十四年前,你的爹爹,他用他的命换得你的新生,他更用他的生命为我换回了我最爱的人,你的爸爸。没有他,你爸那时候就没了,而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勇气能接着活下去。所以这之后的每一天,都是我赚到的,我很幸福,因为你爹爹,让明楼多陪了我二十四年。我感谢他,更想他。念念,你的爹爹,是一个非常伟大非常高尚的一个人,我这辈子怕是永远也无法追上他了。”

“爹爹····”纪念眼眶盈满了泪水,他有点想哭了,他很久没有听人说起自己的爹爹,从小到大,他就只从曾今的凌伯伯那里听到关于他从未谋面的爹爹的故事,就连他亲爸告诉他的,也仅仅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照片。

他的爹爹,很美,他只觉得他很美,却没想到他的故事,竟是这样的感动和让人敬佩,他从不知道他爸胸中的那颗心脏,竟是他亲爹爹的。没有人告诉他!!

纪念再也控制不住的抱住凌远,肩膀不停地抖动,哭的说道:“爹爹,我从没见过我的爹爹,小时候我总问爸爸,可他却从肯告诉我。我爹爹,他,他真的爱我吗?”

“爱,当然爱,你刚出生的那会,他本该看不到你的,是你用你的哭,用你的力量将他拉了回来,哪怕只有那么短的一瞬,你的爹爹也终是看到你了,他是带着希望和满足而走的。念念,对不起,这件事我到现在才告诉你。你的爹爹,比任何的人都爱你,你是他生命的延续,你也是我的希望。好了,别哭了,听话。”

听到这话,纪念抬起通红的眼,看了看凌远,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那为谋面的亲爹爹,又紧紧的抱住了他,哭的说道:“爹爹,您就是我爹爹,我不要在失去你了,我会永远永远永远的爱你,您也别再伤心了,好吗?咱们回家好吗?”

凌远微微一笑,抚了抚孩子那柔柔的脑袋,无奈的说道:“好,回家吧。”

他也确实累了,纪念有点不相信的抬起头,疑惑的问道:“真的?您不骗我?”

“嗯。”

一声轻轻的应允,纪念立马把眼泪擦掉,挽着凌远他爹爹的胳膊,扶着他,踏着月色回家,临走前,凌远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紧闭大门与他隔了两个世界的明楼,默然的离去。

别了,明楼,我永远的爱人·····

 

下一章将是别离的最后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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